望活著的,不论多悲惨,都希望活著……) 她们是另外一堆人中的妻子、女儿、母亲或姐妹。所以,那一堆人,也几乎人人都 黄色-=文学 永久地址 huangsewenxue.com 最新地址--免地址发布:huangsewenxue.net 自动回复-地址邮箱:bijiyinxiang@gmail.com 闭上了眼睛。 在众多的闭上眼睛的人中,他们的心里,在想些甚么呢? 林文义双手发著抖,虽然事情并不发生在他的身上,他甚至是山虎上校的一伙,但 是他仍禁不住这样问自己──在半小时之前,那些人,还充满著对自己的希望,或许更 庆幸自己脱离了一个魔掌。可是这时,他们却像是砧板上的鱼肉一样,任人宰割,他们 所遭受的,是人生之中最深的悲痛! 在这种时候,他们在想些甚么呢? 山虎上校和他部下的目光,越来越是邪恶和贪淫。山虎上校略扬了扬手,几个部下 立时走过去,吆喝著,要那几个全身赤裸的女人走上炮艇。 那些女人没有反抗,身子发著抖。在她们走向炮艇的短短时间内,在粗暴的扭捏之 下,有好几个,莹白细腻的肌肤上,已然出现了青紫的肿块。 就在她们继续登上炮艇之际,另一堆人中,又有一个青年人,大声叫著:“阿珍! ” 他一面叫,一面扑了出来,一个赤裸的女人,也在这时转过脸来。他们的目光,在 那一刹间,一定曾经互相接触过! 但就算曾接触过,也一定只是极短的时间。因为那青年才扑了出来,一下鎗响,他 的眉心陡然绽开了一朵血花!浓稠的血一定掩住了他的视线,所以他一生之中的最后一 个动作,是下意识地抬起手来,想去揉眼睛,但是手才一扬起,他人已倒下。 那个转过头来的女人,十分年轻,也十分美丽。刹那之间,她血为之凝止的感受, 在她的外型之中,可以清楚地表现出来,她像是整个人变成石头刻成的一样。 山虎上校的一个部下,伸手握住了她饱满的乳房,道:“宝贝,走吧!” 然而那女人却并不走,陡然之间,尖叫了起来:“阿强!” “阿强”和“阿珍”,那是多么普通的名字!在这种时候,他们互相呼叫了出来, 却庄严神圣得远超过了生命存在的价值! 林文义又闭上了眼睛,那叫作阿珍的美丽的女人,在叫出“阿强”那时的神情,他 再也不会忘记。他没有看到以后发生了甚么事,但是想得出来,因为接下来的,又是一 下鎗响! 林文义又感到身边有杂沓的脚步声,和山虎上校部下的淫笑声,那是那几个女人已 上了炮艇。接著,他听到了山虎上校的呼唤:“拿袋子来,把东西搬上去!” 林文义和几个部下,拿著袋子上了木船,把所有的财货全都放进了袋子中。黄橙橙 的金块,又多又重,林文义一生也未曾见过那么多的金块过。 他忽然想到的事,甚至是荒诞的。他想到:金块本来是属于大自然的,到了人的手 中之后,不知道已转易了多少人手──有的是藉欺骗而到手,有的是藉暴力而到手,每 一次金块的转移,都是一个故事。在那些转手的过程之中,只怕很少是没有人性丑恶一 面的表现的! 装满了金块财宝的袋子极重,林文义在搬运之际,甚至流出了汗。 等到一切财货全上了炮艇,山虎上校也回到了炮艇上,发出胜利的呼啸:“快滚, 今天是老子第一次发市,便宜了你们!” 木船上的人仍然木然立著,山虎上校再次怒吼:“还等甚么?想发炮替你们送行? ” 木船上的人,这才开始有了行动。林文义偷觑了他们几眼,发现他们虽然在行动, 可是僵硬缓慢得犹如僵尸一样──他们这时的动作,完全是身体的本能动作! 炮艇迅速驶远,木船又似乎渐渐在移动。等到炮艇回到了原来停泊的,那个隐蔽的 荒岛之后,自然又有不少事发生。主要的,除了分赃之外,事情全发生在那六、七个女 人的身上。 但是林文义不很确切详细的情形,因为他在炮艇停泊了之后,就一直躲在那个小空 间之中。他有强烈的想呕吐之感,可是却又吐不出甚么来,只是一阵一阵的乾恶心,那 使得他的五脏六腑,都像是要翻转来。刚才所发生的一切,他宁愿是一场恶梦,可是却 又是事实──人竟然可以这样对付自己的同类! 当天午夜,在轰闹声中,林文义被叫了出去。 山虎上校全身赤裸,臂弯中挟著两个看来奄奄一息的女人,用脚把一块金块踢到他 面前:“你的!” 林文义一点反抗也没有,立时卑贱地弯下腰,把金块拾了起来。 林文义一面还不住地道:“感谢上校,谢谢,太多谢了!” 在他发出多谢声的同时,他恍惚听到了那两个女人发出的痛苦莫名、悲惨绝伦的呻 吟声。但他在没有能分辨清楚之前,就又钻进了那个小空间。 那小空间成了他的避难所,他实在不愿意看到、听到任何在炮艇上发生的事! 肯定将成为超级女巫的玛仙,临别时的那些话,使得原振侠的心中,一直有一种说 不出来的不自在的感觉。那种感觉,像是身上沾上了甚么洗不去、擦不掉的脏东西一样 ,难以言喻。 玛仙在诡异的、不可思议的巫术作用之下,从丑陋如鬼怪,变成美丽若天仙──虽 然谁也未曾见过鬼怪究竟怎么丑,天仙究竟怎么美,但大家都在这样的形容。而原振侠 却是确切知道玛仙原来的丑,和如今的美的。 玛仙有一种无可解释的超自然力量,这已是毫无疑问的事情了。加上她本身的美丽 ,陶启泉的财富,大巫师传授的巫术,原振侠真难想像,这样的一个超级女巫,世界上 有甚么力量可以与之对抗! 而这个超级女巫第一个要对付的目标,偏偏就是他──要他成为她爱情俘虏!这实 在不能不使原振侠心烦意乱。 本来,像玛仙这样的美女,纵使不是世界第一,也是人间罕见的。能成为恋爱的对 象,自然是任何人求之不得的事。可是其间却又涉及巫术,而且又有令人恶心的巫术行 为──吸血在内,这自然又是另外一回事了。 令原振侠一想起来,就像是有不知名的怪虫,在背上爬行那样地不舒服。 原振侠知道玛仙必定要实行她所说的话,可是他却拿不出对付的方法来。幸而玛仙 到中美洲去,跟随大巫师学习巫术,至少是两年以上的事,那可以让他暂时不必理会。 但是那一天,总有来临的一天,到那时候,如何应付呢? 所以,原振侠的心中,还是相当烦躁,他只好使自己尽量不去想它。 那一天,原振侠在医院下班之后,并没有回到住所。他和一个朋友有约,那位朋友 ,是他在那位他所钦佩的先生那里认识的──姓郭,虽然已是世界私家侦探行业中出类 拔萃的人物,可是大家还是叫他小郭。 小郭的年纪比原振侠大,他们一认识之后,就谈得十分投机。小郭精通人情世故, 早已从那位先生处,听到过不少关于原振侠的经历,所以在言语之间,没口称颂,倒使 得原振侠有点不好意思。 他们认识了之后,时有过从。这一天,他们约好了下班之后一起去打网球,原振侠 离开了医院,驾车直驶向郭大侦探的事务所。照前几次约会的准时赴约来说,小郭是应 该在五时十分,出现在事务所的大厦门口的。 可是,原振侠一直等到了五时二十分,还是未见小郭的影子,他不禁有点不耐烦起 来。冬日有日照的时间不是太长,他们预算可以打一小时多网球,若是小郭再不出现, 打球的时间就缩短了。 就在原振侠准备打一个电话上去之际,一个年轻人急急向他走来:“原医生!郭社 长说真对不起,他被一个讨厌的顾客缠住了,脱不了身。” 原振侠怅然,感到扫兴,但却也并不坚持:“那请告诉郭先生,取消约会吧!” 那年轻人自然是侦探社的职员,他又道:“郭社长说!那顾客……所讲的,相当怪 异,原医生要是有兴趣的话,可以去听听。”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──极度怪异的遭遇,他已经有相当多了,“相当怪异”的事, 他自然不会有甚么兴趣。 所以他一面摇著头,一面已想到,最近到手的那一卷马勒第三交响乐的录音带,还 未曾听过,正好趁有空,回去好好欣赏一下。他对马勒的交响乐一向喜爱,认为在乐声 之中,隐藏著生命的奥秘。 可是就在这时候,那年轻人手中所持的一具无线电话,忽然响了起来,年轻人连忙 按钮接听。原振侠已准备离去了,可是那年轻人却将电话向他递来:“原医生,请你听 电话。” 原振侠接过了电话来,就听到了小郭的声音:“原,请你上来一下,我要向你求助 !” 原振侠笑了一下:“我能给你甚么帮忙?我看这是你拖延时间的诡计!” 小郭忙道:“不,不!真的,有一件事,不,有一个人,向我提出了一个奇异之极 的要求,我实在无法应付。恰好你来了──” 原振侠闷哼一声:“我是和你约了打球的!” 小郭叫了起来:“天!你怎么啦?我这里的事,比打球有趣多了!” 但是,原振侠仍然不为所动:“你觉得有趣的事,我未必有兴趣,对不起──” 小郭简直是在嚷叫:“好,你不上来,以后别指望我再理你!” 原振侠不禁笑了起来:“你这种要胁,未免太女性化了!好,我且上来一看。” 小郭长长地吁了一口气。原振侠把电话交还给那年轻人,和他一起走进大厦,登上 电梯。 小郭的侦探事务所规模十分庞大,占了这幢大厦的五层,他的社长室设在顶楼,气 派十足。事实上,等闲案件,根本委托人见也见不到他,而如果有委托人坚持要见他的 ,自然费用可观。 在搭乘电梯上去的时候,那个年轻职员对原振侠,现出十分欣羡的神色来:“原医 生,听说过你许多奇妙的遭遇,真叫人羡慕!” 原振侠淡然一笑:“我倒不觉得,有甚么令人羡慕之处。” 那职员咂著嘴:“你认识一位女将军?上次,大明星鲁大发的事情,也和你有关? 还有那个女船王──” 他发出了一连串的问题,使得原振侠陡然感到厌烦起来,转过了头去。那职员知趣 ,不再问下去,转了话题:“社长请你去,一定是由于那个怪顾客──” 原振侠“唔”了一声,职员又道:“他一来,就一定要见社长!问他有甚么事,他 只说是‘寻找’,寻找何必见社长──” 幸好电梯到了社长室的那一层。跨出电梯之际,那职员还在说著,原振侠向他叹了 一口气:“你若是不说话,我保证,不会有人把你当哑巴的!” 那年轻职员立时涨红了脸,一副无地自容的样子,原振侠连看也不向他看一眼,就 直走了进去。一个女秘书立时站起来,神情惊愕地望向他:“原医生?社长正等著!” 原振侠当然不是第一次接受女性这样的眼光了──男人看到美女,会有惊艳之感, 女人见到了俊男,反应自然也是一样的。 女秘书代原振侠敲了一下门。推门进去,原振侠就听到小郭在提高声音说话:“你 要找的……人,是根本没法子找到的!” 在小郭的对面,坐著一个人。因这人背对著原振侠,所以看不清他的脸面,只听得 他冷冷地道:“或许是我找错地方了?” 那人的口气之中,充满了对小郭的轻视。小郭本来已经涨红了的脸,更是红了两分 :“先生,请你别再胡闹下去了,我无法接纳你的要求。我的一位出色的朋友来了,看 他是不是能帮助你?” 那人陡然震动了一下,失声说:“卫先生?” 原振侠接了一句口:“不,只怕你又要失望了。我姓原──” 那人陡然转过身来:“原医生!太好了!” 他一面说,一面站了起来──他是支著一根手杖站起来的,原振侠自然而然向他的 脚看了一眼,却又看不出甚么异样来。 他再去打量那个人。看起来,那人不过三十来岁,样貌相当普通,肤色黝黑,身形 倒可算高大,也很粗壮。身上的衣饰,十分名贵,单是他手中所持的那根手杖,就有著 金光灿然的握手部分。 这样的一个人,实在是很难从他的外型上,判断他的身分的。这时,他正以一种十 分热切盼望的神情,望定了原振侠。 原振侠笑了一下:“有甚么难题,竟然使得郭大侦探为难到了脸红脖子粗?” 小郭一脸的悻然之色,指著那人:“这位先生,坚持要我把‘爱神’找出来!” 原振侠陡然怔了一怔──任何人在一听到“爱神”这个名词之际,自然而然,会联 想到那座维纳斯雕像。这座大理石雕成的艺术瑰宝,虽然在出土时,已断了双臂,可是 体态之优美,神情之柔和,仍然是雕塑艺术的极品中的极品! 原振侠这时也不例外,思绪一下子就联想到了那座现在存放在法国巴黎罗浮宫中的 艺术瑰宝。一开始想到了这一点,接下来,原振侠就想到,眼前这个人,可能是艺术的 狂热爱好者。 既然“蒙娜丽莎的微笑”曾几度失窃,忽然有一个狂人,要动起爱神维纳斯雕像的 脑筋来,也就不是甚么不可思议之事了。 他正在想著,那人已急急道:“不管你要多少费用,我都可以支付!” 原振侠早在那人的衣著上,看出那人的经济情形相当充裕。可是使原振侠有点疑惑 的,是这个人看起来,无论如何不像个富豪,他的要求,和他的语气,都相当惹人反感 。所以原振侠冷冷道:“你要‘爱神’,只怕找错人了!” 那人“啊”地一声:“请问我应该找谁?我以为郭先生是最能干的私家侦探──” 原振侠一挥手,打断了他的话头:“你应该到义大利,或是到西班牙去,去找名叫 哥耶三世的人──” 原振侠才讲到这里,就看到小郭在向他连连施眼色、打手势,暗示他不要再说下去 。原振侠怔了一怔,住口不答。 那人却显然不知道“哥耶三世”是甚么人,一脸迷惑的神色:“那个……哥耶三世 ,是专门找人的……私家侦探?” 原振侠不知道小郭为甚么要阻止自己,他道:“那个哥耶三世的专长,是在世界各 地防守严密的博物馆中,把陈列品偷出来。罗浮宫的防盗设备虽然周全,但如果有足够 的代价,只怕也难不倒他!” 那人的神情更是迷惑,张大了口:“原医生,我不知道你在说甚么!你的意思是, 我要找的爱神,在罗浮宫之中?” 原振侠还想说甚么,小郭已叹了一声:“原,你误会了,这位先生要的,不是那座 维纳斯雕像!” 原振侠又是一怔:“难道他要找寻的,是一个活生生的爱神?” 原振侠在问出这个问题之际,是多少带著点讥嘲的意味在内的。因为爱神和诸神一 样,都只不过存在于传说之中,是在传说中的一位专责爱情之神。绝无可能在人间,找 出一个活生生的爱情之神来的! 可是,小郭的回答,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:“正是!这位先生就是要委托我,找寻 一位爱情之神。虽然他说不惜代价,但是我除了回答无能为力之外,还有甚么别的办法 可想?” 原振侠这时向那人望去,那人的神情,却十分正经,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。他甚 至有点忸怩,结结巴巴地解释著:“她……自称是爱神,我想那是她……自称的。她十 分美丽,可惜我不会画人像,也拙于形容,她看来和那座雕像有点像……” 那人断断续续地讲著,令人越听越是糊涂。小郭已然极不耐烦,咕哝著道:“你应 该去找精神科专家,不应该找甚么私家侦探!” 那人涨红了脸:“我遇到过一过美丽的女人,她自称是爱神,给了我极大的帮助。 可是我不知她的下落,委托郭先生你来寻找,你……你为甚么认为我……不正常?” 小郭也生了气:“好,你精神正常,正常得很!可是我不接受你的委托,可以不可 以?请离开,我实在忙得很!” 那人把手中的手杖,在地上顿了一下,仍然涨红著脸,可是欲语又止,没有再说甚 么,就向门口走去。当他推开门的时候,他才回过头来:“爱神是存在的,你找不到, 是你低能!” 小郭给那人的话,气得讲不出话来,只是直指著门:“滚!” 那人向原振侠望来,一副哀恳的神情,欲语又止。原振侠向他作了一个“爱莫能助 ”的手势,那人长叹一声,打开门,走了出去。 小郭闷哼了一声:“世上真是甚么样的人都有!” 原振侠皱了皱眉:“或许他真的十分急切地想找一个人,你不该拒绝他!” 小郭苦笑了起来:“他要找一个女人,全世界有超过二十亿女人──” 原振侠一挥手:“理论上来说,没有那么多──美丽而年轻、像那座雕像、白种人 ,不会超过──” 小郭立时接上了口:“不会超过一亿?请问,该怎么去找?而且,他又坚持说那个 女人不是人,是神,是爱情之神!” 原振侠笑了一下,没有说甚么。小郭看出他的神情颇不以自己为然,不禁生气:“ 好了,算你博学多才,你对爱神知道多少?” 原振侠一摊手:“并没有多少,她一般被称为维纳斯,而就是希腊神话中的阿佛洛 狄脱──” (由于两人在提及以下一连串的名字之际,都是用希腊文直接说出来的,所以,在 每一个名字之后,在译音后加上原名。)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:“阿佛洛狄脱(APHRODITE)是爱情女神,在神话中 ,这位女神的来源十分奇特,是克洛诺斯(CRONUS)把他父亲乌拉诺斯(URA NUS)的肢体投入海中时,在海水的泡沫中诞生的!” 小郭眨著眼笑了起来:“也有一说,她是宙斯(ZEUS)和狄俄涅(DIONE )的女儿。而狄俄涅,又说是宙斯和阿佛洛狄脱所生的──希腊神话中的各种神祇,关 系混乱之极。你不是真想我凭藉神话中的故事,把一个专司爱情之神找出来吧!” 原振侠也不禁无话可说,过了一会,他才道:“我的意思是,不妨想像力丰富一些 ──爱情女神,自海浪的泡沫中产生,这不是很浪漫吗?” 小郭笑了起来:“别忘了,那是把肢体投入海中才发生的,看来并不美丽。” 原振侠触动了心事,叹了一声,没有再说甚么。 小郭道:“那个人,他说有一个很长的故事要告诉我,可是我实在没有听故事的兴 趣!” 原振侠心中一动:“他说了几句他的故事,是关于他见过爱神的故事?” 小郭耸了耸肩:“谁知道,我根本没有兴趣听。” 原振侠又想了一会,才在小郭的办公桌上,发现了一张名片。名片上没有任何头衔 ,只是印了一个名字:张守强。 小郭道:“这就是那个精神病人的名字,看来他的经济情形不错,但是在我的电脑 资料之中,却没有这个人的任何资料。初步调查的结果,只知道他用泰国护照。” 原振侠有点兴致盎然:“真要有爱情之神的话,我也想见见她!” 小郭纵笑了起来:“看那人的样子,像是会对你倾诉他的故事。你听了他的故事之 后,大可和他一起合作,去寻找爱神!” 小郭在这样说了之后,忍不住纵声“哈哈”大笑了起来。原振侠却并不觉得甚么好 笑,相反地,他的心情还相当苦涩! 在小郭的笑声中,原振侠告辞离去,驾车回家。车子才转过了街角,就看到一辆黑 色大房车,追了上来。原振侠吸了一口气,心中首先所想到的是:黄绢! 但他随即发现不是黄绢──大房车由穿制服的司机驾驶,车后座,正焦切地向他在 挥手的,就是要小郭替他找寻爱神的,那个叫张守强的人。 原振侠看到他在叫著,按下了车窗,才听到了他的声音:“原医生,我可以和你谈 一谈?” 原振侠本来准备拒绝的,可是他的心中,又有著几分对爱神的憧憬──那是由于他 自己在情感上的纠缠,而产生的一种愿望。虽然他并不真正以为有一个神是专司爱情的 ,更不认为这样的一个爱神是真实的存在,但是总有点好奇。所以,他点了点头。 那人──张守强现出了极高兴的神情来:“请到舍下来谈一谈好吗?” 原振侠又点头答应。那人向司机吩咐了几句,原振侠尾随著他的车,驶到了一个高 级住宅区,进入了一座新建造的、设备十分豪华的大厦的顶楼。那幢大厦极高,耸立在 半山上,可以远眺这个城市的全景。 当原振侠在阳台上坐下来的时候,正是华灯初上时分。居高临下看出去,景色极美 ,远近的灯光,交织成一片梦幻一样的境界。 原振侠在才一走进这个装饰豪华的居住单位之际,就发现几乎一切全是新的。而且 ,装饰根本没有甚么性格,一切应有尽有,只是一个室内设计师不经心的工作结果。 这说明这个单位的主人,自己并没有甚么主意。而且,更可能是一个暴发户,只知 道如何花钱,而不懂得甚么叫作品味。 原振侠这时,又多了几分好奇──这个张守强,究竟是甚么样的人呢? 张守强十分客气,吩咐两个女佣,取出了酒和下酒的食物来。就在阳台上,和原振 侠对坐了下来,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:“想不到能和原医生交谈,真是……太高兴了, 再也想不到……” 原振侠呷著酒:“别说客套话了。你对郭先生说,有一个相当长的故事,请开始说 吧!” 张守强搓著手,在开始的时候,像是不知道如何说才好。但是在一开始之后,却滔 滔不绝地说下去。 张守强说的故事,自然就是一开始就叙述的,山虎上校和他的部下,利用了那艘旧 炮艇当海盗,而一个叫林文义的人,身不由己,成了海盗一份子的故事。 张守强不像是受过甚么高深的教育,可是他有著叙述故事的本领。所以说得十分动 听,而且把一切细节,说得十分详尽。 当原振侠听到了山虎上校第一次出动行劫的经过之后,不禁瞠目结舌,被张守强叙 述中的残忍、丑恶、悲惨、痛苦,震慑得讲不出话来。 他喝了几口酒,才道:“在海上,谁有强势的武力,就等于在原始森林之中,拥有 利爪利齿一样。” 张守强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:“可不是!难民至多是机动木船,间中也有一些难民 ,是有一些武器的,可是比较起来,算是甚么?一有反抗,只是造成更大的残杀!” 原振侠吸了口气,望著屋中豪华的陈设,突然皱起眉。 在那一刹间,原振侠想到的是,张守强所拥有的财富,看来不在少数,而他又不像 是一个富人,他的财富,是从哪里来的呢? 张守强十分机灵,善观脸色,一看到原振侠的神情,就知道他想到了甚么,忙道: “原医生,请听我说下去,我只不过说了一个开始!” 原振侠缓缓作了一个手势,示意他可以说下去。一面,他在想:海盗生涯,怎么会 和爱情之神,扯上关系的呢? 第一次海上的劫掠,自然收获极丰,不但得到了意料之外多的财宝,而且还有七个 年轻美丽的女人──这些女人在炮艇上如何被恣意蹂躏的经过,自然不必多加描述了。 女人落在像山虎上校,和他的部下那样凶神恶煞的人手中,还会有甚么好遭遇的? 三天之后,当林文义送食物去给那些女人的时候,看到她们全都赤裸著身子,缩成 一团。每一个人的身上,都有著无数的青紫肿块,每个人的神情,都是一种可怕的麻木 。 她们的眼睛,看来不像是人的眼睛,而只像是两个无底的深洞。在那种“深洞”之 中,甚至已没有悲哀和痛苦──她们的遭遇,已经超越了悲哀和痛苦的界限,而成了一 种难以探测的深渊。 林文义连向她们多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。那时,他真不明白,人为甚么一定要活著 ?即使在这样的情形之下,也要活著? 那几个女人,会不会在心中,羡慕那早几天被一鎗打死的那个“阿珍”呢?还是她 们的心中正庆幸,在经历了这样的劫难之后,她们还活著! 林文义自己活著,也一样是受屈辱而麻木的,所以他根本无法深一层去想这些问题 。 然后,是第二次的劫掠来到了。 第二次劫掠和第一次,几乎是一模一样的──有人被杀,财物堆积,年轻而姣好的 女人被驱上炮艇。上次在炮艇上,饱受摧残的女人,被赶下木船去,去继续她们不可测 的命运。她们或许会遇上第二批海盗,或许会遇上风浪,或许会漂流到陌生的土地── 全然是不可测的、无底深渊一样的悲哀。 接下来的第三次、第四次、第五次……全是一样的,山虎上校的估计正确,逃难的 人越来越多! 林文义也越来越是麻木。每一次,山虎上校都会扔一块金子给他,有时大,有时小 ,大约几个月之后,他也有了沉甸甸的一袋。有时他想,山虎上校掠夺所得的财物,不 知有多少?那实在足以令他成为钜富了,他为甚么还不歇手? 山虎上校自然不会歇手的。当初,他准备了一只相当大的箱子,暗中许愿:装满这 一箱子就够了。可是现在,他足足已有了三大箱黄金钞票和珠宝,他反倒一点也没有收 手的意思。 一来,钱财是不会嫌多的,二来,几个月下来,他发现海上掠夺生涯,带给他无上 的乐趣──看无助的、没有丝毫反抗能力的人,在茫茫大海之上,匍匐在他脚下颤栗求 饶,他是他们的命运的主宰,那简直是令人兴奋发狂的一种经验。 他甚至自己对自己说:这种心理,这种行为,全是正常的。他所做的事,全是人类 历史上,许多优秀的、伟大的人做过的事。只不过他进行的规模比较小,方法比较赤裸 和直接,而那些历史上的“伟人”,却通过种种理论深入,公然地在做著同样的事! 是的,他杀人!他几个月来,杀了不超过一百个人,那算得了甚么?历史上再微不 足道的一场战争,死的人也不会少过一百个! 有一次,他指著林文义大声呼喝:“你是华人,中国号称文明古国,你可知道历史 上,单是活埋超过一万个战俘的事件,就有许多宗?告诉你,这世界上,强者生存,弱 者灭亡!” 在山虎上校的咆哮声中,林文义连大气也不敢出。 每一次,有新的一批女人在炮艇上遭到蹂躏时,林文义总躲在他的那个小空间中, 双手紧捏著耳朵,不去听那种尖厉的惨叫声。他也曾不止一次,为自己的卑劣而感到内 心愧疚,可是,他又有甚么办法呢? 日子一天天过去,山虎上校和他的部下,对于顺顺当当的劫掠生涯,简直心满意足 。他们有速度高的炮艇,有许多武器,对遇到的一切,要甚么有甚么,这可能是他们每 个人,一生之中最心满意足的日子了! 林文义浑浑噩噩地过著日子,一直到了那一天。 那一天,和别的日子没有甚么分别,只是天气特别晴朗,天上一丝云也没有。阳光 强烈,使人不但不能对天逼视,也无法对著海面逼视。因为海面上阳光的反射,也十分 强烈,阳光与波浪的闪耀相映,使眼睛很难接受。 精力过人的山虎上校,林文义记得凌晨时分,他还在大声呼叫,残酷地折磨几个女 人,满足他的兽欲,可是太阳升起不久,他已下令启航。炮艇在驶出了海湾之后,加快 速度,驶往惯常进行掠劫的所在,那是离开西贡的木船几乎必经的海域。 炮艇在这一带海域,放慢了速度,寻找目标。山虎上校放过了几艘小木船──小木 船上的那些人,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幸运!当苦难没有来临之际,每一刻都是非凡的幸运 ,可惜很少有人注意到这一点。 在等到快正午时,山虎上校已经有点焦躁,一个守在望远镜前的手下,突然发出了 一下欢呼声,伸手指向前面。用肉眼看去,远远海面上出现的,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黑 点。 山虎上校走过去,凑在望远镜上看了一下,兴奋得不住挥手,发出了全速前进的命 令。 不到半小时,已经可以看到,那是一艘相当大的机动帆船,船上密密麻麻全是人。 当炮艇驶近之际,机动帆船也加快了速度,企图离开,速度也相当高。山虎上校大声吼 叫著,轰然巨响之中,炮艇上射出的炮弹,在帆船的周围,溅起了老高的水柱。 山虎上校的吼叫声,通过扩音机传了出去:“停止!立即停止!” 随著怒吼声,又是一下巨响,一炮击中了机帆船的船尾。造成的损坏不是十分大, 但是已足够令得那艘机帆船立时停了下来。 船上的人,显然全都知道发生了甚么事,分成几堆,都紧紧靠在一起,望著炮艇。 炮艇迅速靠近,等到并住机帆船之际,山虎上校大吼一声,跃过了将近两公尺的空 间,到了机帆船之上。那种威势,已经足以令得所有人震慑了! 山虎上校十分懂得人性的弱点,知道要令得所有人惊恐,一开始的下马威十分重要 。他才一在机帆船的甲板上站定,手中的自动机鎗,就发出了惊人的响声,数以百计的 子弹,在不到一分钟内呼啸而出,射向机帆船的主桅。主桅立时倾断,倒了下来,重重 地压在帆船的左舷之上,压塌了许多船上的东西。 帆船上至少有将近一百人,可是人人屏住了气息,颤栗著! 有几个小孩哭了起来,立时被他们身边的大人,紧紧掩住了嘴。掩住了小孩子嘴的 大人的手,连指节都是煞白的。 跟著山虎上校跃上机帆船的,是山虎上校的四个手下,他们也各自向天上或是向海 面扫射著。密集的鎗声,在清清楚楚地告诉每一个人:顺从,或是死亡! 鎗声终于静了下来,山虎上校挺立著,并没有说甚么。在颤栗的人群中,走出了两 个中年人来,他们一面向前走,一面颤声道:“长官,已经准备了礼物,早就准备好了 !” 他们慌乱地挥著手,有两个年轻人,慌慌张张进舱去,抬出一只小箱子来,向山虎 上校走近了几步,放下,打开了箱子。 箱子的体积不算大,但是箱中全是黄橙橙、闪闪生光的金条。金子的重量,是超乎 想像之外的──常见的电影镜头是,一个人提著一只普通大小的公事包,公事包中,全 是金子,那个人提著,还可以行动自如。 而实际上,一只普通大小的公事包,如果盛满了金子的话,重量超过一百三十公斤 。即使是超级大力士,提起来,也会感到十分吃力的。 这时,放在山虎上校面前的箱子,看来不大──山虎上校在这些日子来,对于黄金 的重量和它的体积,已相当熟悉。他眯著眼睛,贪婪的凶光,自他的眼缝之中迸射出来 。他一看就可以估计出,这一箱黄金的份量,大约是三十公斤。 三十公斤黄金,已经是普通人一辈子也挣不到的财富了,但自然不能令山虎上校满 足。而且,他还是第一次,遇到难民船上的难民自动的奉献,这更使得他的贪念,像烈 火一样焚烧起来! (虽然结果可能一样,但是想出自动献出,以求强势会满足或发善心的人,是天下 最愚蠢的蠢人!) 那两个中年人吞咽著口水,声音仍在发颤:“这是我们全船人的一些心意,请长官 收下!” 山虎上校突然笑了起来,他一则是在欣喜在这条船上,不知可以掠夺到多少财富; 二则,他笑船上的人,竟然是如此愚蠢,以为这样子就可以算数了!这种愚蠢,岂不是 和白痴一样? 他的心情实在太好了,所以,他甚至一面笑著,一面说著:“你们在开甚么玩笑? ” 那两个中年人,一时之间,不知道山虎上校这样说是甚么意思。面对著这样的凶神 恶煞,他们只好张大了口,说不出话来。 山虎上校踏前了一步,手已扬起。 他才扬起手来,自动机鎗的鎗口,已塞进了一个中年人的口中。那中年人眼珠乱转 ,不知如何才好,另一个中年人双手毫无目的地挥著。 山虎上校的笑容变得狰狞,厉声喝:“所有值钱的东西,全交出来,才能活命!不 给,先杀一个给你们看看!” 他说著,手指已扳下了扳机,至少有二十颗子弹,在刹那之间射出!子弹从那中年 人的颈后、脑后呼啸射出来,若不是子弹的速度太快,一定可以看到,每一颗子弹上全 带著鲜血。 那中年人的头部,在鎗声还没有完全停止之际,就已经消失了──像是一个重击下 被打碎的西瓜一样,迸散了开来,先是变成了莫可名状的一团,然后爆散! 碎骨和浓稠的鲜血,还有太多难以形容、属于人头部的东西,无可避免地沾在山虎 上校的身上。山虎上校像是很享受这一点,一点也不加拂拭。 另一个中年人先是吓得呆了,他发出了一下难以形容,充满了惊怖的叫声。在那个 头部消失的人,身子还未曾倒下来之际,他已经双腿一软,跪了下来。 在那一刹间,他心中所想的只是:自己等于是从鬼门关上,打了一个转!刚才,山 虎上校不过是顺手把鎗口,插进了一个人的口中,他碰巧没有被拣中! 人在极度的死亡惊恐之下,甚么尊严全都可以抛到脑后,只求活著!活著── 那中年人跪了下来之后,全身发抖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山虎上校四个部下连声呼 喝,于是,像以往许多次一样,甲板上的金块和财宝,越来越多。每一个人都发著抖, 把身上藏著的财物取出来。 山虎上校在所有的人全都过去之后──他已经数过,大人小孩、男男女女,一共是 八十六人,而且看得出来,其中大多数,都有著一种一直过著养尊处优生活的样子。他 也注意到,至少有二十个女人,年轻美貌,这真是使得他心花怒放。 他先是冷笑一声,然后,随便指向一个中年人。他的部下连忙过去,把那人拉了出 来,那人急忙道:“长官,全献上了,全献上了!看,连手表戒指,全献上了!” 山虎上校居然像是有点怜悯似地摇了摇头。他两个手下,手腕一翻,手上已各自多 了一柄锋利无比的匕首,飕飕地挥动著! 那个中年人像木头人一样地站著,转眼之间,那人身上的衣服,全都被锋利的匕首 割破,一条一条披挂下来。同时,在他的身上,有油纸包著的纸包,和小心贴肉藏著的 金块跌了下来。 那人面如土色,口唇发著颤,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。山虎上校走过去,一伸手,抓 住了他的胸口,把他提了起来──那人身上已没有衣服,山虎上校钢钳一样的五只手指 ,是直接陷进了他胸前的肌肉,将他提起来的! 那人双脚离地,无力地蹬踢著。匕首又削破了他的鞋带,鞋子跌了下来,落在甲板 上,发出不正常的沉重声响,可知他连鞋子中也藏著金子。 那人几乎是赤身露体的了,山虎上校狞笑著:“全交出来了?现在我还是不信你全 交出来了,不过我懒得剖你的肚子!” 那人柔弱无力地叫:“饶命……求求你……” (人在不论甚么时候,都会有愚蠢的行径──明知求饶不会有用时,也会不由自主 发出求饶声来;明知完全没有希望的时候,还会以为只要努力挣扎,就会有一线生机。 ) 山虎上校把那人举得更高,大喝:“看到了没有?要藏著财物,还是留下性命,由 你们自己决定!” 他手背一振,把那人向船舷之外,直抛了出去。在那人还在空中翻滚之际,四个部 下便一齐射击,所以当那人跌进海中去的时候,已经根本不成人形,只是许多团大小不 同的血肉而已! 山虎上校再厉声警告:“别考验我的耐心!快点!” 所有的人,又发著抖,向前走来。这一次,跌落在甲板上的财物更多。有不少妇女 ,为了表示自己的确无所隐藏,当众将藏在私处的金条,也取了出来。 这些事,自然都发生在人间!但是,又何异于地狱……地狱本来就是人类设想出来 的,要是在人间没有地狱,人类何从设想? 林文义留在炮艇上。每次他都是留在炮艇上,直到最后,才和各人一起去搬运财物 的。 另外留在炮艇上的四个部下,看到甲板上金光灿然的金块和金条越堆越高,发出了 阵阵的欢呼声,早已准备了几只大帆布袋,准备去运载。 他们一面欢呼,一面还在向机帆船上指点讨论著:“看到那个穿圆点花衣服的没有 ?妈的,皮肤怎么那么白?我要她!” 另一个道:“让上校先选吧!嘻,有二十多个,这下子──” 他讲到一半,满口都是唾沫,再也讲不下去。他“呸”地一声,将口中的唾沫,全 都吐了出来,碎沫溅了林文义一脸。 林文义这时,也正在看著那个穿著圆点衣服的女人。在阳光下,那女人的一头乌发 特别耀目,所以也衬得她的脸面肌肤特别雪白。她正和几个妇女挤在一起,林文义看不 清她的脸面,但也可以感到她出众的美丽。 林文义不禁叹了一口气,他自然知道:在这样的处境之中,美丽,代表了甚么! 人是应该过平静安宁不受侵犯的生活的,可是在人类历史上,人能过这样日子的纪 录,真是少之又少! 林文义看到,机帆船上的人,被分了开来。约有二十个年轻女人,被驱到了一堆。 山虎上校的怒喝声震耳欲聋,许多女人已在开始脱下她们身上的衣服。林文义注意 到,那皮肤特别白的女人,木立著不动。山虎上校走过去,一把抓住了她的长发,同时 扬起了手来。 林文义真不敢想像,山虎上校的巨灵之掌,如果击中了那女人嫩白的肌肤之后,会 产生甚么样的结果! 可是就在这时,他看到山虎上校扬起的手,在半空中停止。 林文义看不清山虎上校的神情,只看到那女人由于头发被向下扯,脸向上仰著。阳 光照在她的脸上,看过去,有一种异样的美丽。 山虎上校是因为她异样的美丽,才在半空中停手的?林文义难以想像,像山虎上校 这样的野兽,也会对女性的美有所认识──对野兽来说,再美丽的女人,也只不过是泄 欲的对象而已。 山虎上校在半空中的手,隔了半晌,才缓缓放了下来。林文义身边的一个部下咕哝 了一句:“上校看中这女人了,真他妈的!” 除了那个女人之外,其余的全部裸体。那个女人被山虎上校反拗著手臂,背部紧贴 著山虎上校魁伟的身子。她个子并不算娇小,可是和巨型的山虎上校相比,却犹如一头 白兔落在猛兽爪中一样。 在炮艇上的四个部下催促著林文义,一起上了机帆船,把甲板上的财物,大把大把 抓著,放进了帆布袋中。另外几个人,赶著那近二十个女人上了炮艇,又把上一次掳劫 来,被摧残备至的八、九个女人,推到了机帆船上。 船上的人,个个颤栗著,不敢出声,大多数紧紧地闭上了眼睛。 鸵鸟把头埋在沙子里,以为看不到的东西,就是不存在的,人在这时候闭上眼睛的 作用,只怕也差不了多少。 眼看著自己的妻子女儿被赤裸裸地带走,心如刀割而又无法反抗,在这种情形之下 ,除了紧紧闭上眼睛之外,也没有别的可做。可是虽然闭上了眼睛,间中发出的哀号声 ,还是如同万箭钻心一样! 山虎上校的部下,不时发出欢啸声,而且不时无目的地乱射子弹,彷彿鎗声可以代 表他们心中的欢乐。 山虎上校却出奇地沉静,只是一直反拗著那女人的手臂。那女人在他的手里,根本 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,可是山虎上校却像是怕她挣脱一样,看得出他拗住她手臂的 巨大的手,是十分用力! 林文义装满了一帆布袋之后,用力在甲板上曳著,曳到了舷边,由炮艇上的人接应 著,用绳索扯了上去──劫掠已告一段落了! 被驱上炮艇的女人,在未曾被赶进一个船舱之前,已经饱受凌辱。那种加在女性身 上的凌辱,实在超过正常人的想像之外。 林文义一直低著头,一看也不敢看,而就在他低著头的时候,他看到了山虎上校的 大皮靴踏了过来。在大皮靴旁边的,是一双纤小的脚──没有穿鞋子,纤纤小小的脚趾 ,柔美得无可批评的脚形,和半卷起的裤脚,浑圆晶莹的小腿。 林文义知道,那就是那个被山虎上校反拗著手的那个女人。 这时,机帆船在遭受了劫掠之后,又发出“轧轧”的机动声,带著浩劫后的痛楚, 在驶开去。整艘船,也像是难以忍受悲痛一样在发著颤。 当山虎上校在林文义身边经过之际,林文义本来是一直低著头的,所以他只能看到 大皮靴和那双动人的小腿。但是山虎上校忽然说了一句话,使得林文义大是奇怪。 山虎上校的话,其实极其普通,可是这样的话,出自山虎上校之口,却是令人怪异 莫名! 山虎上校说的是:“不要怕,你不要怕!” 他是向谁说这样的话?这样的话,又怎会出自山虎上校这样的人之口? 林文义由于心中的诧异,自然而然,抬起头来。他看到,山虎上校仍然紧抓著那个 女人的手臂。 她的衣袖已经被扯下,现出丰腴雪白的手臂。山虎上校的手指,就像铁箍一样地箍 在她的手臂上。 山虎上校半侧著头,看著那女人,林文义也自然而然向那女人看去。一看之后,他 也不禁吸了一口气。那女人极美丽,虽然是在极度的惊恐之中,但依然极其美丽! 她闪亮的大眼睛中,充满了恐惧,小巧的嘴唇上一点血色也没有,而且在微微发抖 。她挺耸的鼻子,鼻孔正在急速地翕张著,本来应该是娇艳如花的脸颊,白得透明! 她是那样美丽,美丽得连山虎上校这样的野兽,都不想打她,还在安慰她,叫她“ 不要怕”! 林文义在看了她一眼之后,视野便再也离不开。那倒不是因为她的特别美丽,而是 他感到,这个女人的眉目脸容,甚么地方,他原是十分熟悉一样! 他立时告诉自己:不,不可能的!这样的美女,在见过一次之后,一定是一辈子不 会忘记的。可是,又的确有熟悉之处! 正在林文义心神不定的时候,那女人惊恐的眼睛转动著,眼光扫中了他。只见她陡 然张大了口,然后,像是她整个生命,都化成了发出声音的力量,自她的口中,叫出了 三个字来:“文义哥!” 在那一刹间,林文义整个人,所受的震动,简直无可形容! 容貌虽然变了很多,但是声音并没有再变──那正是他魂牵梦系的声音,他离开西 贡之前,曾与之共有盟誓的恋人的声音。 他的恋人──阿英,陈丽英的声音! 阿英是从甚么时候起,叫他“文义哥”的,林文义已经记不清楚了。开始的时候, 阿英的叫声中,还带著童音,后来童音渐渐转变。尽管阿英一直十分瘦弱,并没有显出 她的美丽来,但是在林文义的眼中,阿英仍然是极其动人的少女。 当他们在货仓中互相紧拥的次数越来越多时,也有几次给林文义带来极甜蜜的回忆 。可是林文义再也想不到,阿英本来扁平得和男人几乎没有甚么分别的胸脯,会变得如 今这样的饱满,也没有想到她的脸容会变得那么美丽,肌肤会变得那么细腻莹白,充满 了诱人的光辉。 一个瘦瘦弱弱,不起眼的少女,现在全身每一处,都发出了成熟女性的诱惑力。难 怪从两三年前开始,就不断有人来告诉他:阿英变了,从毛虫变成了蝴蝶! 阿英真的变得厉害,要不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,林文义或许还可以从她那一双明澈 的大眼睛中认出她来。 这时,阿英的眼中充满了惊惧、绝望和悲痛。要不是她突然认出了林文义,叫了他 一声,林文义决计不会想到,她就是和自己曾肌肤相贴,山盟海誓过的阿英! 在那一刹间,林文义整个人,如同遭到了雷击一样!他先是不由自主,发出了一下 惨叫:“阿英!” 在叫了一声之后,山虎上校转头向他望来。一和上校满是凶光的眼神接触,林文义 全身把持不住,剧烈发起抖来。 这时,阿英挣扎著,想接近林文义,可是一点用处也没有。林文义的手发著抖,慢 慢扬了起来,想去碰一碰阿英,可是山虎上校只是出气稍微粗了一点,一声闷哼,林文 义整个人,都像是要软瘫了一样。扬起的手,手心冒著汗,自然垂了下来。 阿英又叫著,叫声之中充满了绝望:“文义哥!” 林文义还没有回答,山虎上校已经沉声:“你们认识?” 林文义只觉得喉际像是火烧一样,口中乾得一点水分也没有。以致他一开口,发出 的声音,怪异莫名:“阿英……是……是……” 山虎上校陡然呼喝:“是甚么?” 林文义惨叫一声:“是我的未婚妻!” 他在叫出了这一句话之后,身子抖得更厉害,汗珠一颗接一颗地迸出来。 山虎上校牵了牵嘴角,右手捏住了阿英的脸,神情十分恼怒:“哦,不是处女了? ” 林文义双手乱摇,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想说明些甚么。他和阿英之间,除了肌肤 相贴之外,没有进一步的亲热。阿英是不是遵守著誓言呢?如果是,她生命之中,自然 不曾有过男人。但是,又何必告诉山虎上校阿英仍然是处女呢? 林文义实在是在极度的震撼无助之下,六神无主到了失魂落魄的地步。他耳际嗡嗡 作响,脑中一片空白,想起落在山虎上校手中那些女人的遭遇,想起自己和山虎上校之 间的强弱悬殊,他真是求生不能,求死又没有勇气! 山虎上校的手指,仍在捏著阿英的脸颊,令得阿英的口部,形成了一个圆圈。那使 她的樱唇,看来更加诱人。 山虎上校将她拉近了一些,阿英口不能出声,自喉际发出了一阵痛苦之极的呻吟声 。 林文义在这时候,陡地双膝一软,跪了下来,跪在山虎上校的面前。双手发著抖, 抱住了山虎上校的大皮靴,声音像是自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中迸发出来一样:“求求你 ,上校,放过阿英!求求你,看在我像一条狗一样侍候你的份上,放过阿英!” 这时,几个部下聚集在一旁,好奇地观看著。其中有两个不禁笑了起来:“一直以 为这小子根本不行,原来是对未婚妻情有独钟!” 其余几个人也跟著笑了起来,山虎上校也笑著。他一点也没有放松捏住阿英脸颊的 手,只是望著林文义。 林文义跪在地上哀求,一面哀求,一面抬起头来。当他接触到山虎上校的眼光之际 ,他全身如同被冰水淋了下来一样! 在那种狞恶的眼神之中,他看不出山虎上校对他有任何怜悯之意。 非但没有怜悯,反倒在眼神之中,看到了更多的邪恶。他知道自己错了,自己的哀 求,只不过激起了这头野兽心中更邪恶的凶念! 他完全不知道如何才好。他跪在甲板上,可是人却像是飘在空中一样,全然不知道 身在何处,甚至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还存在。 他双手紧握著拳,全身紧缩,恨不得把所有的骨节,全都挤在一起,好把他的生命 ,自他的身体之中挤出来,使自己变成真正的不存在,也就不必再受无比痛苦的煎熬。 山虎上校陡然笑了起来,他的笑声听来十分欢畅。同时,他的声音听来也很高兴: “哦!原来是这样,来,起来,跟我来!” 林文义一时之间,不知会有甚么事发生,他想站起来,可是却一点气力也使不出。 还是山虎上校一抬腿,将他抬了起来。 山虎上校笑著,在身边的几个部下,挤眉弄眼。山虎上校挟著阿英向前走去,被挟 住的阿英,努力转过头,向林文义望来。林文义接触到她的眼光时,整个人像是被搅拌 机绞成了肉酱一样。 山虎上校的舱房相当宽敞,一进了舱房,山虎上校轻轻一推,就把阿英推得跌在床 上。阿英挣扎著想坐起来,山虎上校已走过去,蒲扇也似的大手,按在她的胸腹之间, 令她不能动弹。 阿英双手用力想扳开山虎上校的手,可是就像蜉蝣撼石柱,一点也起不了作用。 山虎上校转向门前的林文义,林文义真的不知道,自己为何会还有知觉!他僵立著 ,面肉簌簌发著抖。 山虎上校似笑非笑:“未婚妻?” 林文义想点头,可是脖子僵硬,一动也不能动,只是在他的喉际,发出一阵怪异的 声响。 山虎上校狰狞的脸容中,带著一丝狡狯:“没有得到过她的身体?” 又是一阵发自喉际的声音,替代了回答。 山虎上校终于忍不住纵笑起来:“你是比狗都不如的笨虫!看看我如何得到她的身 体!” 山虎上校说著,双手一分,阿英身上的衣服,已不见了一大半,晶莹雪白的肌肤显 露出来。阿英连忙缩成了一团,发出了惊呼声! 林文义在那一刹间,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,他陡然叫了起来:“不!上校!不! ” 他不但叫,而且还有动作,他向前冲了过去!这一点,倒使得山虎上校陡然一呆, 以致让林文义冲到了他的面前,而且双手抓住了他的脖子。 然而,山虎上校的怔呆,只是极短的时间,他随即十分高兴地笑了起来,感到如今 发生的事,再好笑不过。他的手臂向上振了一振,不但一股大力,将林文义的双手震了 开去,而且,令得林文义整个人,向上直飞了起来。 船舱并不是很高,林文义向上飞起,头部重重撞在舱顶上。 当他又坠下来之际,他眼前金星乱冒,耳际嗡嗡作响的同时,又听到了阿英所发出 来的惨叫声。他根本看不清眼前的情形,咬紧牙关,又向前扑了出去。 这一次,他甚至不知道山虎上校是打了他一拳,还是踢了他一脚──山虎上校才不 会对他这种在他心中卑贱得像狗一样的人出拳。 林文义只想到胸腹之间,受了重重的一击,五脏六腑,在刹那之间全都换了位置! 甚至于已不单是疼痛,而是所有的内脏和骨骼,全都碎裂了的感觉。他眼前一阵发黑, 在他未能再知道发生甚么事之际,他整个人已向外滚跌出去,跌出了山虎上校的舱房, 又跌出了老远,才重重撞在不知道甚么东西上,阻住了滚跌之势。 然后,他开始呕吐,吐出来的不单是食物和鲜血,还有大量的胆汁。 他吐了又吐,不知吐了多久,才听到了一阵又一阵的惨叫声。他想挣扎站起来,但 结果只是在地上爬著,爬过他自己呕出来的秽物。 这时,他是可以辨别方向的。林文义没有再爬向山虎上校的舱房──在那里,阿英 摧肝裂心的惨叫声,正在陆续传出来;在那里,山虎上校兽性的吼叫声,正在传出来! 他爬著,每爬一步,不知自何而来的剧痛,就践踏著他的全身!他爬著,爬到了他 自己的那个小空间中,身子蜷缩成一团,关上了门。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哭,只是身子紧缩成了一团。开始时,他根本甚么也不能想,很 快地,剧烈的恐惧感,像是锯子一样,锯著他的每一根神经!他感到死亡来临了──不 是逼近,简直是已经来临了! 刚才发生的一切,变成了清楚的记忆──他竟然敢向山虎上校有所行动,阻止山虎 上校向一个女人施暴! 山虎上校在当时,只是将他踢了出来,事后,一定会杀死他!所以,林文义在感觉 上,已经等于是一个死人了! 这是一种极其奇妙的感觉──每一个人都怕死,在死亡还未曾来到之前,千方百计 去逃避,受尽凌辱只求活著。可是一旦到了确知死亡已来临时,反倒会变成一种异样的 平静。 这种确知死亡已临的感觉,并不是人人都有机会经历的,而林文义在这时,就有了 这样的经历。 虽然他这时还没有死,可是等于已经死了!他对山虎上校根本无法抗拒,山虎上校 伸一根手指,就可以把他捺死──他已经死了! 林文义把自己当成了死人之后,心中反倒平静了下来,甚至可以急速地喘气了。 所有的痛苦、屈辱,对一个死人来说,是不发生甚么作用的。林文义迅速想到的是 :反正死定了,一定要替阿英报仇!替自己报仇! 在那一刹间,他所想到的,是历史上许多的报仇故事,那全是他看故事书看来的。 那个为了报仇,在自己的身上涂满了生漆,使得自己全身溃烂,叫敌人认不出自己 面目来的报仇者──叫甚么名字,他想不起来了,但是他却可以知道,那人的情形,一 定和自己一样:把自己当成了死人,也就没有甚么可以害怕的了!反正,人只能死一次 ,已经死了,还怕甚么? 林文义甚至未曾想到他是这样弱,山虎上校是那么强,如何能够报仇?只是要杀死 山虎上校的意念,自他已死的心灵之中突然冒升,像是一点火花,落进了纯一氧化碳之 中一样,轰然爆发,变成一种无可遏制的欲望──死亡的欲望! 林文义渐渐止住了喘息,身体上的痛楚,居然也全不当一回事了。他在山虎上校面 前,像狗一样地驯服,无非是为了怕死,现在他认定自己已经死了,还有甚么可怕的? 这种把自己当作已经死了的情形,绝非普通,是真正在心底深处,感到自己已经死 了之后,才会产生的。正由于这种感觉不是普通现象,所以一般人自然很难理解,只有 有了林文义这样的遭遇的人,才会自然而然,在极度的惨痛之中,产生这样的感觉。 在山虎上校的舱房内外发生的事,炮艇上别人都不知道。八个部下,在山虎上校未 曾分配劫掠所得的财富之前,自然不敢去碰一碰。但是,山虎上校既然已挟了一个女人 进了舱,其余的女人,自然可以由人分享了。而且这次,掠来的女人那么多,这足以使 得那八个部下,对炮艇上所发生的事不加理会。 所以,林文义有了一个相当时间的独处。他蜷缩在那个小空间中,耳际听到一阵一 阵的女人的惨叫声。奇怪的是,以往,这种惨叫声会令他全身发颤,但现在,即使他知 道,阿英的惨叫声也夹杂在其间,他都是极度的木然!似乎甚么也引不起他的激动,他 所想到的唯一的一点是:如何能杀死山虎上校? 当他又念及这一点时,他甚至思路清楚,一点也不是狂热。他知道这个愿望想实现 ,真是难之又难!但是对于一个身心俱已死亡的人来说,再难的事,也可以慢慢来付诸 实行! 他不知自己在这个小空间中躲了多久,才听到门上传来“砰砰”的声响。他缓缓直 起身来,打开了门,已经是夕阳西下时分了。 海面上万道金光,炮艇正在驶回隐蔽的停泊处去。踢门的是一个部下,看到林文义 鼻青脸肿的狼狈相,也不禁呆了一呆。但是当然没有人会关心他的遭遇,那部下只是喝 道:“找死?还不去准备晚餐?”